我的梁丰故事丨感君护我莳花意
我的梁丰故事
感君护我莳花意

沈婧作者简介

梁丰高中2003届高三5班毕业生,2007年毕业于南京航空航天大学飞行器环境与生命保障工程专业,2014年毕业于同济大学法学院获得法律硕士学位,2016年毕业于台湾清华大学科技管理学院获得科技管理硕士学位,目前为台湾清华大学科技管理博士候选人,从事科技管理工作。
高中时某一次走进图书馆,我突然感觉到一阵恐慌。仅仅这一个图书馆里的藏书,已经一辈子都读不完,又如何把握知识烟海隐匿在水面之下的的恒河沙数?当目光汇于凝视,迷宫便从书海的缝隙处开始无限生成。生既有涯,以何逐无涯之知?
很快我便放弃了这样的大哉问。意义太遥远,而美好活泼泼地近在眼前。
是的。活泼灵动、妙趣横生的文学是美的,严丝合缝、精雕细琢的逻辑是美的,严谨缜密、求真务实的科学是美的,瑰丽多姿、意蕴深厚的艺术是美的。然而,在最中二、最心软、最“为赋新词强说愁”、最可能为着偶遇的一点美好掉眼泪的年纪,“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灰色现实如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即使在高考的战场上足够幸运,按照后来流行的论调,我们也几乎无一不背负着“小镇做题家”的命运。寻找美,发掘趣味,在这样的现实面前无疑太过奢侈。——因此我深深感激。

我感激课间播放的动人音乐。雅尼的《夜莺》,神秘园的《白石》,乔治温斯顿的《森林》……曾像雪白的闪电一样照亮灵魂,瞬间止住人声沸腾。那种遥远、古典的情景和情怀从普通日常中涌现出来,像是水泥地上迸裂出的一脉山泉,似真似幻,叫人伤感而向往。那一刻我想到“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想到“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看到远方紫罗兰色的天际辉映着星斗,天地辽阔,万物可爱。从贝多芬、莫扎特、瓦格纳,到新世纪音乐,以及更多的流行乐曲,每一天都有梦中的精灵从遥远的国度次第飘来,引导我们飞向永无岛。
我感激高一时的自由课题选择研究。二十年前还没有进入信息爆炸年代,此前我对大学生活的想象仅仅来自家族中长辈兄姊的只言片语,也多囿于日常饮食生活。高一时的这场让所有人分组自由提出研究议题并选择老师进行指导的“研究活动”,当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研究发现,结题报告当然稚嫩潦草,更像是一场入门级的智力游戏。但回想起来,这过程确是让我们轻轻地、实质地触摸到了知识探索过程的点滴,并在此后二十年里一直在内心深处追问自己:“我到底想要什么?”
我感激高二时前往锦丰的集体远足。这是一粒在很多年之后才真正发芽的种子,很久很久以后我才开始体会到运动带来的乐趣。然而后来在田径场和公路上奔跑的每一次,起点都是那个平平无奇的春日完成远足时的惊喜,“原来我也可以”。
我感激高三时与同学们共度时艰。有一天,夏日午后幕天席地的暴雨来临,教室突然阴沉下来。我记得那一刻的意向:高考、暴雨、非典疫情,重重挑战和危险环伺,全班像是在一艘共济的小船上,在时间之海上飘摇。让人又觉得悲壮,又觉得安心。
或许亲历之时,这些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但最终编织成了一张细密柔韧的篱笆网。“人是需要悬挂在意义之网上的生物”。于开拓北美的清教徒而言,辛勤积蓄、虔诚事神乃是克己复礼的意义;对一个埋首灰色案牍的高中生而言,天地众生的精彩,未来的无限可能,就是累积了一摞摞课本当作基石的意义。
我感激教材努力涵盖而终究无法涵盖的那些部分,是我的各位老师用学养和个人魅力来支撑和补足。屠红梅老师曾经送我一本《围城》,那一天,空气也轻快俏皮,明亮尖利的一串串比喻划破厚重阴霾,我和屠老师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当同学们没有用功的时候,沈正南老师总是努力做出生气的样子责备我们,责备得太过可爱,以至于像我们亲切的叔叔或大哥。我们都喜欢他。我们读得懂他圆圆的眼睛里流露出的理解,他总是尽力在维持正道和满足我们偶尔的“神游”之间保持平衡。
我感激梁丰以最大的包容,在那张意义的篱笆网内,尽力守护了少年们的一片自由精神花园。

那些我在高中时听过的曲、看过的书、走过的路,我把它们用梁丰夏夜的凉风酿成了一壶秘密。与三闾大学一行人共同南下、潜入绿毛水怪的岛、参加作家宝康自办的颁奖典礼、在泰晤士河上和三怪客泛舟、参加有七种颜色的宫殿末日舞会、在巴里岛和斗鸡的岛民一起躲避巡警……在人民中路密密树影下骑着车不疾不徐来来回回的日子里,我像牛一样反刍着胃里存着的古怪句子和心里存着的中二念头。我听到别人谈论它们,顿生被揭破的羞耻和失去独占的恼怒,但同时也情不自禁地立即抬头去辨认声音的方向。

很多年后,我依然因为它们而心潮起伏,因为经历而加了一分浅薄的懂得。那些大江大潮的际遇,那些苍茫悲凉的喟叹,那些刻骨铭心的抗争,我透过它们看到偶然和必然交织成的时代。它们是一排路标,一沓船票,一串暗号,指引我江湖飘零,与前生失散的风景和同类重逢;它们是一双双有力的手,救赎我沉沦潦倒,希望在绝望中再生。
在我茫然跌撞的人生下行阶段里,我梦到过正式和梁丰告别的那天。正如王小波描摹的那样:“那时雨季刚过,云从四面八方升起来。天顶上闪过一缕缕阳光。我们有各种选择,可以到各方向去。”我拿着通向未来的凭证,在路口站了很久。我听到梁丰在我的身后说:“去吧。”2003年的夏天,前方是小镇之外的天下,是在融入全球产业链后迅速积蓄经济动能的国家,是正在疾驰而来的信息和科技大爆炸,是全球化的蔓延和放大,是精神花园的枯荣映霜华。于是我背起准备了三年的行囊,走向了那个最好的时代。
梦醒时我打开早已在风霜中陈旧的行囊,里面存放的骄傲过往皆尽褪色裂解,唯有半生热爱依然在长夜里熠熠生辉。那柔和的光芒模糊了我的眼睛,我决定再次出发。
我半生的热爱正是在少年时期像滚雪球一样逐渐成型,这是整个高中时期带给我最宝贵的体验。上下求索,古今四顾,那些最初因之怦然心动的事物,会引领我发现更多;但行前路,无问西东,那些持之以恒的追随,会铺陈出一生的轮廓。时至今日我依然无法回答那样的大哉问,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使我懂得,人最终能通过美神和爱神的指引来发现阿里阿德涅的线团,不必在迷宫之中茫然无措。无穷浩瀚中真正重要的东西会自己浮现脉络,长夜里失路之人终将找到自己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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